第4章 家事（1 / 1）

八岁左右的盛夏，徐可在大太阳底下的广播电台院子里练习骑自行车，一次又一次摔进路旁的草沟里。旁边就是高高耸立的银色的信号塔。爸爸说过他年轻的时候刚分到广播电台上班，信号塔搭起来后，没人上去刷漆，是他一级一级爬上去把整个塔刷上了银漆。

有一天哥哥被爸打了，打的非常狠，那时哥哥十一二岁，拿了家里两块钱去买了漫画书，而当时爸爸的工资总共好像才四十多块钱。爸爸把哥哥按在一条长凳上用皮带抽打，妈在家没什么发言权，只是一个家庭妇女，没有收入，成天围着锅台围着三个儿女和丈夫转，看见丈夫暴怒，心疼儿子也不敢说话，过了好一会才上去阻拦。那时徐可看到仅有的一次爸爸大发火。可能是因为三个孩子都上学，爸爸的每一分钱都是掰两半算计着花的吧，那个时候也没办法挣外快，两块钱能买全家人好几天的食物。某天哥哥还不知从哪里捡了一只小狗，偷偷放在水缸后边养了几天，被爸爸发现了，骑自行车带走扔远处了，哥哥哭了好几天。后来徐可才想明白，可能爸爸觉得养人都费劲怎么可以养宠物。

后来爸爸调进了大学当老师，家也搬进了大学家属院的楼房。至于为什么爸爸会离开广播电台去当老师，毕竟职业跨度还蛮大的，徐可小的时候根本没考虑过，糊里糊涂，大人要怎么就怎么，跟着走就得了。

徐可长大以后有时间回想，才会想起当时的一些貌似有关的情节。七八岁的时候，妈妈跟东边的隔墙邻居大吵了一大架，徐可和姐姐都站在院子里看，都吓到了，但只能呆呆地看着，当时哥哥好像没在家。双方骂战持续了十几分钟之后，不知道对方那家的媳妇说了句什么难听的话，爸爸从屋里冲了出来，隔着不到一人高的院墙给了那女人一个大嘴巴，对方又哭又叫，她老公倒是没出来帮忙，也许是觉得自己家不占理吧。后来家里人坐在一起闲聊天的时候，爸爸说起那场大战，说是因为隔壁女人给妈妈传谣言，至于什么谣言，说来话长。

这得从爸爸十四岁考上大学说起，爸爸抽着烟，屋子里蓝烟缥缈萦绕，在一圈圈扩散开的蓝烟里，徐可仿佛看见那个十四岁的瘦瘦的少年，考上大学的消息来了，数理化全是一百分，村里人听说都惊了，没想到村里出了个秀才。

但当时爸家里一贫如洗，他父母也一筹莫展。爸只好自作主张卖了家里的一头牛凑齐了学费一个人奔赴了遥远城市里的校园。在整个班级甚至整个年级他都是年龄最小的。在大学他经常喝清汤果腹，比他年纪大的哥哥们看他可怜，经常会分点吃的给他。虽然吃不饱但是爱打篮球，所以十六岁的时候个子窜的蛮高。十八岁毕业后，他由于家里负担重，放弃了在某个大学任教的好机会，多年以后说起这个著名的学府，他还是深感遗憾。当时临毕业的时候，他发现他上铺的一个哥哥经常咳嗽，后来检查出肺结核，结果爸被染上了。毕业他回乡里治疗，人家给他打了青霉素，没想到他对青霉素过敏，虽然肺治好了，却落下了有些耳背的毛病。后来去了离家乡不远的市里的一个学院任教了。

之后他回到老家探亲，家里给张罗相亲，当时以爸爸的条件，属于是村里飞出去的金凤凰了，这样优秀出挑的人物自然吸引了很多有女儿的人家。当时爸爸家近邻有一家想把女儿嫁给他，动了不少心思，但是，当时爸爸和邻村的妈妈相亲相互看对眼了，妈妈对徐可她们说：“当时你爸高高瘦瘦的，虽然脸上长了些青春痘，但是看着很英气”妈妈回忆起青春往事，脸上浮现出笑容，看来当时她对爸爸很动心。爸爸妈妈结了婚，当时爸爸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有好几个弟弟妹妹都才十几岁，最小的还拖着鼻涕满地跑呢。妈妈作为大嫂子进了门，自然承担起来家里大大小小的各种活计，洗衣做饭，养牛养马养羊挤奶，牧户的活计实在是太多了。

早上四点多就要起来挤牛奶，然后把牛马羊从圈里放出去让让它们到草场上去吃草，晚上再赶回来。还要去草场上去捡牛粪，以备冬天做燃料，因为牛吃草，排出的牛粪是完全无味的，烧起来甚至有一股草的自然的香味。早上挤的奶搁置在厨房让它自然发酵变成酸奶。家里有这么多干不完的活儿，还有这么多弟弟妹妹要照料，做全家老小的三餐，还要给一家大小做衣服。徐可想那时候可真够妈妈累的，因为当时爸爸不在，他回市里当他的大学老师去了，家就交给了新婚的妻子照料。妈妈没出嫁的时候就是村里的劳动模范，能干是能干，就是傻卖力气，跟骆驼祥子似的。“爸爸年轻的时候也许就是看上妈妈能干能照顾他一家吧？嫁给他哪是享福？这是找了个不要钱的照顾全家老小的保姆兼长工啊，整个儿去吃苦受罪去了”徐可后来暗想。

为了照顾爸爸破烂的家，爸妈相约五年不要孩子，要把弟弟妹妹先带大再说。五年后有了哥哥，爸爸终于把妈妈接到了城里。故事到这里好像妈妈该享福了吧？有人看到女主终于要享福了，嫉妒的人就出现了，邻家没能嫁给爸爸的那家，开始拿爸妈分居的那五年说事，说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妈妈曾跟别的男人有染之类的，把当时村里别的女人的传闻安到妈妈身上，走亲戚的走到徐可家隔壁，就这么把闲话在爸爸单位传开了。徐可后来想，在那个年代，娱乐业不发达，很多人家还没钱买电视的年代，闲着没事干什么，男女关系的闲话会不胫而走。爸妈当时深受困扰，他们想过去法院告状伸冤，但是法院不给立案，找不到地方洗刷清白。

而且当时又发生了另一件事，徐可家跟西边的邻居隔了一道两米高的墙，经常听到那家也有几个八九岁的孩子成天吵吵嚷嚷很是调皮。但是有一天不知为什么，从那家墙上射过来几发气枪的子弹把徐可家玻璃窗打破了。爸爸妈妈又惊又气，但是没抓到现行，他们执意认为是邻家大人的挑唆，关系到一家大小的安全问题，可能那时起，种种因素导致了爸爸决定换单位、搬家。

刚搬家的时候，孩子们很兴奋，各个房间跑来跑去地看，为有干净的卫生间而欢呼。但没了院子，其实是少了很多乐趣的。后来家里买了电视，是个一尺见方的黑白电视，能看上黑白电视当时家人们已经很满足了，当天晚饭妈妈特意做了爸爸爱吃的菜，给他倒了一盅酒，跟孩子们说：“住楼房了又添了电视，得感谢你们的爸爸哦！”当时经常看的电视是《血疑》、《排球女将》等电视剧，徐可当时觉得幸子的姑姑大岛理惠很优雅，小鹿纯子的教练比较帅。国内的剧就是《霍元甲》、《陈真》…天天就听见那首粤语歌：“孩子！这是你的家！红砖碧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