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天惩易主28(1 / 2)

星黯无光,月夜正浓。晚宴已毕,宾客礼别。

刘长歌统领羊哲禁卫军在羊哲府中严密巡逻,殿脊拱梁,假山茂树,尽藏飞羽兵。

从羊哲府主殿,羊哲公高座之下,开启一道暗门,石阶螺旋向下,墙壁阴冷湿滑,有腥风恶臭从地下吹来。足足下得十四五丈,眼前豁然开朗,偌大一个地下溶洞。

溶洞稍稍经过人工修葺,上下高约九丈有余,面阔约有百丈见方,如同地下宫殿。溶洞有三分之一为路径,三分之二为枯潭。

正对入口,一面“整齐”的石钟乳倾斜壁,如同瞬间定格的瀑布,奢华壮美,激荡欲喷。溶洞剩下三面边缘是如梯田般的池群,池水明丽,苒苒如不动。在这些之间的四下角落里,有数十条由羊哲卫兵把守着的铁栏黑洞,黑洞中不知藏匿何物。

溶洞大厅中篝火生灭,将上方悬垂的石钟乳映照的光怪陆离,色彩斑斓,有些石钟乳上还悬挂驱魂旗,降魂幡,以及兽头骨,铜浮雕,溶洞四周扯开巨大的血咒黄帛,悬于头顶,下方置炼丹炉,石榴罐,大小金鼎等,又不知从哪里弥漫的血腥气息,使整座溶洞,呈现出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

沿着人工路径一直深入溶洞大厅,左右石笋生长,石花绽放。路径延伸进枯潭约六七丈时,形成潭中孤径。孤径尽头又生成六丈见方,八角型平台,如伏羲八卦一般。若是细观,平台地面绘制图案,组成图案的线路皆是凹槽,只是不知图案形状。八角平台正中,置石床,石床五面纹路,全部为人体血管浮雕,血管纠缠回绕,有粗细勃起之感,名曰血脉石床,溶洞中,有亮光聚于此上。

平台此时正盘坐着二十四名方士,一方位坐三人,口中碎念咒语,各不相同。

羊哲公赤身裸体平躺于血脉石床上,已进入冥思界。

刘文景与两名内侍远远立于枯潭中一座高台之上,使洞中视野,一览无遗。高台与溶洞陆地之间,又有吊桥连接。他们不时侧首,看身旁漏刻。

溶洞各角落里,羊哲卫兵已做好开栏准备,只待监管内侍一声令下。

其中一名内侍一直专注盯看漏刻,像是心中默数,当一滴水滴下时,扯嗓尖声道,“服——仙——丹——。”

此时有裸体侍女一人,手捧托盘,从孤径缓缓至血脉石床边,轻轻启开羊哲公之口,将托盘中一粒黄金丹与亮银丹一一放入,而后将口合住,退回。两粒丹药如有魂魄,竟自己顺着羊哲公口腔,经过食管,滑进其腹中。

另一名内侍生怕出错,眼睛也不再眨一下,死死盯着漏刻,只待水滴滴落。

空气凝固,一分仿佛一个世纪。

整座溶洞大厅,进入极度紧张状态。

忽然,内侍尖声呼喊道,“启——!栏——!”

溶洞大厅各个角落铁栏前,羊哲卫兵纷纷打开黑暗,有些铁栏里缓缓走出无数裸体少男少女,有些靠近八角平台的铁栏里竟然还有六七岁稚童。人人面目浮白无神,眼神空洞惧光,更有甚者身上已长白毛。他们如死尸一般,毫无自主意识,比肩接踵,麻木的挪动到枯潭前停下,身后人没有推搡,只是纷纷停下。偶尔有人眯起眼睛,用手遮挡光线,证明他们还是人类。

刘文景身躯颤抖,面目苍白,只好抓扶着眼前高台护栏,虚弱道,“请童子。”

此时二十四位方士咒语声调骤起,从八角平台下忽然抽出七张石屉,有石石摩擦所发浑厚轰隆之声,使整座溶洞大厅不住晃动。

那些稚童好像受到无形牵引一般,纷纷走下枯潭,争相爬进石屉中,静默无声。待稚童们填满各个石屉,刘文景虚弱的看一眼漏刻,等待着时间。

将死之人面目无表情无悲愤,就像永远活生一般。然而活生之人,面目却悲伤痛苦已极,如同顷刻将死一般。

生死两岸,本是评定世间悲喜的圭臬。

只是此刻,圭臬折歪。

刘文景盯着漏刻,仿佛在盯着自己的生命,更像是盯着自己的灵魂。

子时三刻,盛阴笼覆。

如同与他们一齐死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启重生祭。”

石屉慢慢收回八角平台,除了一如既往的石间摩擦所发沉重之声,又夹杂稚童们绝命尖叫,疼痛哀呜之声,此起彼伏,回荡溶洞。

洞中无风,此刻旗幡却招展扭动,血咒黄帛本垂挂,此刻却不住飘摇。

枯潭边,少年男女如同耳聋一般,将刺耳的疼痛声,置若罔闻,面目毫无动容。

八角平台上二十四位方士早已双手向天,仰首呼喊,咒语之声已达顶点,人人青筋暴起,额汗狂发,以达声嘶力竭,力求压过稚童声浪。

可是,奋然呼喊,怎敌得过绝死时的厉戚之声。

直至七张石屉全部收回,咒语之声才渐弱,方士中,道行稍弱者,已是大汗淋漓,浑身虚透,只是勉强稳住,没有失了身位。

正在这时,平台上凹槽内被血水充斥升高,直至将与平台齐平。由血水连接的图案终于显现,阴阳鱼相互追逐,周而复始,慢慢汇聚,被吸进血脉石床。

与此同时,羊哲公身体如泄了气的皮囊,血液将要留尽,隐约能看到囊中人骨的轮廓,只是随着阴阳鱼将精血汇入血脉石床,羊哲公的肉身又渐渐丰满起来,直至恢复如初。

羊哲公躺在聚光的血脉石床上,像是要醒来的样子,挣扎尝试着抬起一根手指,胸前呼吸加剧,分明看到心脏起搏时并无肋骨阻拦,突出胸腔两寸有余,一起一落。忽然睁开双眼,一双血目,有眼无珠。

他先是用尽全身力气,侧过头朝刘文景所在高台这边望了望,似是与刘文景对视一般。又扭回头,尝试做更大的动作:抬起手臂,凌空虚握,试着用手肘支起上半身,或是抬起双腿,分别画圈,试着以脚抵石床发力,其中有停顿,有失败,一直用了约两刻钟,羊哲公才勉强盘坐起来。

聚光下,羊哲公头垂至一个不可思议的低度,快要抵到裆部,双手后支,双腿内曲交叉。皮肤褶皱,沟壑纵横,橘皮垂软,层层叠叠,背部因呼吸而起伏不定。

此时岸边少男少女们,又向前拥挤到枯潭边缘,等待某种使命一般的仪式。上百名羊哲卫兵纷纷抽出利刃,只在潭边少男少女们肉体上轻轻一划,血液便如决堤,顷刻喷入潭中。尸体也如羊哲公刚才一样,身无坚骨,待血液流尽,只剩一副皮囊,摊在地上。后面走近潭边的少男少女们,站在刚刚死去的皮囊上面,等待着被一刀割开肉身。若是细观去看,每个人血液中竟然都生长着微小的,透明身体,一侧四足的血螅。

一站一划,如此反复,井然有序,死时无声。

这时,从铁栏黑暗中,仍不断的走出男女。直到岸边形成了一道皮囊堆砌而成的堤坝,直到枯潭中渐渐充满血液。

血浓腥冲,已达顶点。溶洞之中,何止千人。

又过一个多时辰,血潭终于满溢,羊哲卫兵示意还未变成皮囊的少男少女们回归黑暗,他们并无反抗,顺从的折回去,等待来年。

羊哲公拖着垂软身体,一步一步深入血潭中,直至将身体,包括头部,全部淹没。

刘文景俯首,合上双眼,露出痛苦表情,不知是被这腥臭熏晕,还是不忍观看接下来的场景。两名内侍一如往常,过来搀扶住他。

潭中血螅像寻到宿主一般,密密麻麻攀附在羊哲公身上的全部表皮,随着血螅越来越多,附着了足有两三层,有的甚至进入羊哲公口中,数以兆亿,毫无断绝。

血潭中初始有气泡冒上来,当自主意识慢慢回归羊哲公身体后,血潭中如炸锅一般,羊哲公发狂翻滚,不住拍打潭面,当他翻上时的瞬间,看其面目,早已扭曲丑陋至人类无法达到的恐怖模样,好像将要溶化,是悲怨,是苦惧,与平日里见到温文尔雅的羊哲公,完全二人。

血螅撕咬旧皮,如人赤身裸体,曝晒沙漠烈日之下,滚烫着身,无一丝肌肤可躲避。又游荡四肢百骸,钻心附肺,深入骨髓,甚至感知到血螅在啃噬灵魂。

肉体与精神的疼痛,这世间,也许只有他一人品尝知晓。匆匆三百七十载,从得“长生”一刻开始,便经历人间至痛。

若羊哲公还有残丝意识,想必已经开始怀疑,“死”是否是最好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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