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金匮遗祸68(1 / 2)

剑弩相离,文梁遇命,宇文寻党,黄月孤身。

天子党大军护着天子,缓缓出姑苏城。

四千里来时,封官许愿,军心振奋。十万山河去日,春末归途,城户坦荡,然半营忠魂已留南方,半营疲惫,伤痕累累。

阿蛮一步三勒马,终于停在姑苏城门外,看着军队依次出城,如川流不止,目光一一找寻过去。因其未戴铁面罩,引出城军士不住回首顾看,一时间又拥堵城门,然而阿蛮却并未在意,只是不时的回望城门内。

前方驶来一名唐家校尉,催阿蛮跟上。阿蛮应声,校尉去了。

阿蛮杏目半含低首,面容流露幽怨,攒眉蹙额,指拨马鬃,更添十分美姿,惹人万分怜爱。再等一刻,终无来人,于是勒转马首,像是轻轻的叹息,徐行而去,仍是不住回首寻看。

刚行了一里左右,从斜侧里,走来一人,衣着朴素,背背短棍一般的物什。孤零零,瘦弱弱的样子。

阿蛮心里的花朵瞬间绽放,嘴角露出醉人的浅笑。

来人仰望马上阿蛮的笑容,如盛夏凉荫,若深冬暖炉,如阳春风华,若金秋累实,如白昼向导,若黑夜明珠,如高天湛蓝,若山河瑰丽。

还有那一颦一笑,那一冷一娇,那拔剑挥舞的英姿,那持弩射击的灵秀,甚至在羊哲城外,受伤后熟睡时的样子,早已深深镂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从小城耳脉相遇被阿蛮好心收留,到羊哲城,联手戮杀羊哲公,过京都拜见父亲,到逆水城默然注视,转而南下阙月,受命戮杀黄月孤,建明山下因其阻挡而不成,到无伤一起寻找唐子明,最后再于姑苏城前,混战中将其复救下。

虽无多言语,然情愫暗生。

只是今日,似要别离时,来人才忽然发现,自己握剑的手在不停颤抖。

恐怕,他再也无法握紧手中的剑,而他再也不是那个威慑天下的无敌剑客。

正如师父所说,力量可以通过不断的锤炼而增进,然而,情,却是最可怕,最噬人心的事物。

只在须臾,他感觉到焦虑,痛苦。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让师父失望了。

师父看到他再握不紧那把三棱剑该是如何表情……

他不敢再想。

阿蛮忽然读懂了他眼神中由温情瞬间转变成恐惧,他嘴角的傻笑亦消失。

阿蛮心中感觉不妙,于是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雷鸣低下头,不敢看着阿蛮,只觉浑身无力,手颤抖的更加剧烈,只好藏到身后。背负的三棱剑,重的令人窒息,虚弱道,“我要回昆仑山。”

阿蛮闻言,蓝色瞳孔瞬间变成绿色,仿佛心被掏空一般,在马上扶着马首,道,“那……那我们,我们就此别过。”

雷鸣闻言,竟然不敢抬头再看阿蛮。他怕,他怕。

再多一刻的逗留,再多一眼的对视,都可能让他崩溃。

一把威慑天下,世人胆寒的三棱剑,此刻却如秋溟剑一般,难断情丝。

阿蛮勒马驶过雷鸣身侧瞬间,灰眸若盲,梨花带雨,落珠不绝。

雷鸣望着阿蛮离去的背影,只觉心脏被千万条细丝时而穿过,针砭,时而勒迫,紧绷。那种痛,痛到无法呼吸。一呼吸,心脏撕裂般的疼痛就会加剧。唯有摒气,才会稍微舒服一些。

待阿蛮倩影消失,雷鸣只觉有一团黑热之气,从天灵直压下来,人再也站立不住,如纸絮随风跪倒,干呕起来。

大军归程,由北出金匮城,一路向西北方向,取道金陵,五彩城,颍州,天中驿城,南都,鹤城,最后到达京都。

大军刚刚到达金匮城,便传来讣告,黯流因重伤不治,殒命江南。

一代食人魔,癫狂一生,就此落幕。

天子鼎文得知消息后,一时悲痛不已,为表彰其英勇善战,及戍边功绩,亲自撰写悼文,加封镇南将军,谥号刺武。并在金匮城逗留三日,以祭奠亡魂。

落日余晖,江风唱晚。

枕文梁吊丧归来,到一处风景,下马稍歇。摘下战盔,抬头仰看,西天云波霞蔚,赤橘万顷。望向远水,太湖如此宁静安详,一镜红霞,粼粼如火。等待着日落月升,等待着晓夜缠绵。不见一丝慌乱与征伐气息。

回首望一眼军容,谱一曲《将士将歇》。

这终究是一个为恶者的世界,善者,若非王侯将相,文武圣人,皆为世界胯下之马。

如此逗留到第二日,因在金匮城无事可做,枕文梁换了便装,领着小校进城闲走。

斜阳洒金,柔软如毯。

江南之美韵,一流画匠手中的笔锋,亦难以描绘。

仿佛梦里水乡,两岸白墙黑瓦,一衣绿带飘舞。

从眼前驶过一朵乌篷船,穿过拱桥后,从船舱里走出一位打着油纸伞,身着玲珑修身袍的温婉女子,藕臂挽着一篮鲤鱼,艄公撑船靠岸,女子下船,优雅拾阶,踱上青石巷。小巷边突兀摆着一张卦摊,招摇旗上,写着大小不一,东倒西歪的五个字,“十卦九不准”。

枕文梁笑道,“这人算卦,十卦里有九卦不准,竟然还敢堂皇写明,哪还会有生意。”面上笑了出来,摇摇头,未放在心上,就要走。

算命先生似乎听到枕文梁轻声之言,于是朗声道,“老夫算卦,确实是十卦九不准,为无缘人送九卦,不准也罢,但遇有缘人送一卦,千真万确。”

“江南骗子比之京畿、边疆不少,将军莫要理他。”身边随行小校言道。

算命先生捋着白胡子,遥遥道,“这位小哥,原是鲜卑人,后随父流落邢襄,先为小奴,而后因聪颖,破格转为军士,几年间,从伍长升至校尉,现今待迁牙门。而且爱主衷心,秉性纯实,幼时虽遭诸多艰难,但反而成了磨砺意志,奋发图强的诱因,老夫算的可准?”

小校在一旁惊的目瞪口呆。

枕文梁看见小校表情,不似作假。这算卦先生跟小校从未蒙面,竟然能将小校身世秉性了解的比自己还要清楚,感觉此人并不简单,于是领着小校来到卦摊前。试探道,“都说卜卦之人,能卜过去未来,能知旦夕祸福。在下既然来了,老先生自然能算到在下来。”

算命先生捋着白胡,哈哈大笑,道,“老夫来这金匮城,正是为等将军。”

枕文梁四看左右,道,“在下不知老先生在唤哪位将军。”

算命先生摇首笑道,“能使老夫屈尊,唯有名震天下的枕文梁,枕大将军。”

枕文梁面有诧异,于是道,“还望老先生不吝赐教。”

算命先生缓缓言道,“将军南下前,所守翡翠城,北狄距百里而不敢越可可河一步。古中原最盛时,将军更是屈北狄以至极寒荒原,年少成名而受万千敬仰,被誉辰星。远年不但有一夜千里,白衣白马,提镗背弓,救天水于覆灭,挽朝堂之将倾的英雄事迹。更有夜巡遇袭,义释北狄刺客的英雄气度,再有领三百枕家军士,于十万西戎铁骑中,来去自如,从容不迫的英雄豪情。近时,将军在逆水城头,连发百余箭,欲救苍生出于水火,虽有逆水暴行逆施,使将军蒙冤,但天下明眼之人,尽是心悦诚服。老夫特赶到此处,只盼一睹真容。

这世上,能有此秉性,能有此修为,能有此武功,能有此心境,贪巧者,左道者,权利熏染者,不可为。唯有心中明亮,品性正直之人,以纯阳之力,才可达到。今观将军堂堂之威,貌似冠宇,不负盛名,故老夫特来送将军一准卦。”

枕文梁道,“老先生抬爱,不知是何准卦?”

算命先生道,“以将军之雄才大略,文武盖世。进可封公,退可称爵。朝堂之中,唯将军可一柱擎天。老夫观他人,风流成性者,心狠手辣者,嗜杀成性者,才能平庸者,狼子野心者,视财如命者,隐忍攀权者,兵甲弑心者,都不入老夫法眼。唯有将军可拥朝堂之兵,可佐天子之位,彪炳史册,千古垂名。”

枕文梁一揖,道,“借老先生吉言。”

算命先生道,“老夫送他人九卦不准,必是为等将军此准卦,故非冠冕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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