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2 / 2)

她无声地在唇齿间咀嚼着这几个名字,慢慢闭上了眼睛。

迈克罗夫特回来的时候,时间刚过七点一刻。

他在门口的壁炉前脱下湿漉漉的斗篷和礼帽,等待身上的寒气稍稍散去,才走进饭厅。

“晚上好,苏。我希望你今天一切都好。”

苏冉早在听到大门传来响动时便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她抬起头,刚好看到迈克罗夫特大步走进来的身影。

他今天穿了一件普鲁士蓝的收腰外套,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露出宽阔坚毅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目。或许是身上偏冷的灰蓝色调,平日里那一份隐藏起来的冷峻看起来似乎格外明显。

“还不坏。”苏冉微笑着交换了问候,略带关怀地问道,“你用过晚餐了吗?”

迈克罗夫特将手中的怀表放回丝绸背心的兜里,视线从主位上留给他的餐具扫到她面前的汤碗,又落到她依旧没有太多血色的脸上,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责备:“我在信中已经提及会晚归,你大可不必等我。”

苏冉指了指面前喝了一半的汤,煞有介事地挑起眉:“我可没有等你。”

迈克罗夫特闻言无奈地摇了一下头。他早已吩咐过晚餐每日在六点开始。当然,这位小姐可以选择把第一道汤喝上整整一个小时。

他放弃同她争辩,在桌边的净手盆中擦过手,无声地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

被人等待的感觉太过陌生,那种柔软的情绪像初春抽出的柳条一样胀满了胸口。

南希在这时端着今晚的主菜从厨房走了进来,看到迈克罗夫特的出现微微一愣。在把迷迭香烤鸡和烤蔬菜放到两人中间后,她快速地对着坐在主位的迈克罗夫特行了个礼,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苏冉,似乎在寻求她的指示。

苏冉收到南希的眼神自然地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由外向嘴边拨动了两下,指了指面前的汤,然后偏头看了迈克罗夫特一眼,笑着对她点了下头。

南希看完用力点了点头,快步返回了厨房。

迈克罗夫特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们两人的互动,将手边的餐巾铺在腿上,末了嘴边浮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事发突然,附近只能请到南希来帮忙,她的父亲几年前也在我家工作。我今早还有些担心……现在看来你们相处得还不错。事实证明,这世上似乎并没有什么能难倒你的事。”

苏冉感受到了他逐渐柔和下来的线条之中隐隐流露的好心情,觉得现在或许是一个好时机。

她拿起勺子,用着轻松的语调半开玩笑地抱怨道:“迈克,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今天在书房看了一下午的地理志,却还是没有研究出来我们现在在哪里。”

迈克罗夫特的视线一下子凝聚尖锐起来。

“是感到有些无聊了吗?”他平静地问。

“有一点。”苏冉耸了一下肩膀大方地承认,“毕竟我没有办法和南希聊天解闷。我记得你是在牛津念书,这里离大学远吗?”

她眨了眨眼,像是出于纯粹的好奇问出了这个问题。

在迈克罗夫特回答之前,南希端着汤重新回到了饭厅。就在她摆好汤碗准备站到一边等待吩咐的时候,迈克罗夫特却对着她摇了摇头,将她遣回了厨房。

他没有去动面前的食物,十指相抵,将手腕放到了桌上,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过了几秒钟后,他看向苏冉,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口吻却异常严肃:“我很抱歉,苏,将你贸然带到这里来,一定为你增添了许多不便和困扰。”

苏冉完全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如此直接地谈论这件事,甚至还为此向她道歉。

“……不……我还没有来得及谢谢你在那时为我解围。”她为自己刚刚的小心思感到一丝羞愧,组织着语言,试图缓解着忽然凝重起来的气氛,“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好,迈克。安静,清闲,雨过天晴后的风景也一定很漂亮。说实话,我很喜欢这儿。”

听到她的回答,迈克罗夫特的眉头轻展,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是吗?这样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的下巴十分方正,下颌底的尖端却带着一点弧度,不笑的时候整张脸因为审慎自持而透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冷酷,微微笑起来的时候,那瞬间柔软下来的深邃五官就只剩下迷人的英挺。

看着那张满带笑意的脸庞,苏冉下意识地就觉得原本准备想说的话有些难以说出口。

“如果不给你添麻烦的话,我当然想多待几天。”她放柔了声调,努力让自己接下来的转折听起来得体而自然,“但我想,在此之前,我还是需要先回巴黎,处理好之前的事情。”

迈克罗夫特的笑容随着她的话一点点褪去,苏冉看到他又重新变为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胸口有些沉重,但还是坚定地继续说了下去:“可以麻烦你帮我订一张明晚返回巴黎的船票吗?”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苏。”迈克罗夫特转过头,目光微微闪烁。

“我知道。”苏冉像是承认一个难以面对的事实一样,无力地叹息,“我知道他们是怎样危险的人物……我也知道,过去的自己是如何天真和傲慢,但我躲在这里,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解决问题?”迈克罗夫特突然打断了她,幽深的视线在那张平静无澜的脸上如一团冷火,静静燃烧着,“我倒是想要洗耳恭听我们聪明机敏舍己为人的苏小姐,到底要怎么处理和那几位先生的关系。”

听到这句不留情面的反讽,苏冉用力攥住放在腿上的餐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迈克,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但——”

“是的,苏小姐。”他再一次强硬地打断她,表情沉静依旧,口中却还用着尖酸疏离的称谓,“我确实很担心你,因为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将你从那样的险境里带出来了。”

迈克罗夫特这副咄咄逼人的姿态落进苏冉的眼里,让她的心头狠狠一窒。她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镇静,露出一抹微笑:“是的,迈克,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所以接下来我不能再让我珍视的朋友为我继续冒险了。”

迈克罗夫特本来想要说些什么,听到这句话忽然高高挑起了眉头:“那么想必你一定可以理解,这种无法袖手旁观看着珍视的朋友走上自我毁灭道路的心情。”

苏冉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这种心情,她当然明白。

她咬了咬牙,面上露出细微的挣扎,最终选择将上次在歌剧院后台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那几位先生恨不得将彼此除之而后快。上一次埃里克因为剑伤险些送命,现在又有亨利勋爵因我……而丧命,”她从喉咙中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睫毛使劲抖了抖,“我不想再看到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我必须回去。”

她抬眼看向他,眼中湿润的光泽轻轻晃动着。

“Mike, please.(迈克,我请求你)”

高挺的鼻梁在迈克罗夫特脸上投下阴翳的剪影,他深深凝视着她,英俊的脸上神情莫测,然后,他收紧下颌,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抱歉,苏,你不能离开。”

苏冉再也无法忍耐,将手中狠狠攥成一团的餐巾扔到了桌子上:“迈克,到底是为什么!?”

“你需要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她几乎是叫着说出了这句话。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庆幸南希听不见任何声音。

“既然那个时候,你愿意承受被关进笼子的风险也要去见埃里克先生,”半明半暗的光线中,迈克罗夫特不紧不慢的声音如平缓冰冷的溪流淌过裸露的皮肤,激起一阵寒意刺骨的颤栗,“那么我想,你一定并不介意小小地失去一下人身自由。”

他说到这里,似有似无地扬起嘴角,轻轻地反问道:

“不是吗,我亲爱的苏。”

作者有话说:

①曼特莱(Mantelet)是一种女士的小斗篷和短披风,也有地衣这种叫法。是穿在室内的一种宽松的上衣外套,一般有着宽大的袖口。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