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缺水少土的不毛地(1 / 2)

一、

许大同是在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升入高中以后才认真思考天才弟弟不同凡响之处的,那时候,弟弟已经完成博士学业两年、成为国际著名实验室的研究员。

对于自己的双胞胎弟弟,不仔细想倒没什么,仔细想想,可以说是细思极恐: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太不正常,太不可思议了。结合他的长相,他怀疑弟弟难道真的是“来自星星的他”?

再没有谁比许大同更了解许小异了,因为了解才让他觉得弟弟身上迷雾重重。

从出生到六岁入学前,他和弟弟整天生活在一起,吃饭、睡觉、玩耍……形影不离。吃奶的时候,母亲一只胳膊抱一个,一边一个吃奶,弟弟饭量大吃不饱,他的却吃不了,每次都要换过来再让弟弟吃一阵自己这边才饱。

入学前,许大同可以百分百确定没人教过弟弟认一个字,没人教他指认天上的天狼星、织女星、大角星、参宿七、金星之类的星体,更没人跟他说起过远古的智人、玛雅人、罗马文明、埃及文明……。他怎么就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懂了呢?站在村子旁边的深沟边上,他居然说出那是地球新生代地质运动形成的。这话,祖辈上没人说过,村里没人知道,又是谁告诉他的呢?

许大同实在想不出有谁、在什么时间、避开他,单独教弟弟这么多知识。更何况,以弟弟三四岁孩子的认知,即使教他这么多知识,他怎么能记得住?怎么能理解?

不仅他不明白,很多科学工作者对“许小异之谜”也是百思不解。为此,有科研机构对他身体机理、大脑神经等进行了多项科学检测,均未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

可是,许小异脑子里怎么就凭空生出来如此庞大的知识体系呢?他没有经过学习经历、没人传授,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难以相信。虽然违反科学规律,却是无可争辩的铁一般的事实存在。翻遍古今中外历史,闻所未闻!

他的知识到底是怎么来的?人们无法理解,科学无法解释!

因为弟弟太耀眼,让原本也非常聪明的许大同相形见绌,显得很无知。人们总是拿他和弟弟对比,见了他也总会说几乎是同样的话:一个娘De双胞胎,弟弟是神童,你怎么什么也不会呢?你爹娘也太偏心了吧!这时候,许大同会反驳说,谁也比不上我弟弟!

要说偏心,爹倒是偏向许大同,娘则偏袒许小异。因为弟弟长得越来越不像爹娘,外人常常说三道四,爹看到弟弟就拉着脸,这一点,许大同很小就能觉察出来。

许大同清楚的记得,在弟弟的天赋被发现之前,村里小伙伴都不愿和弟弟玩,其实许大同也不愿意和弟弟玩,因为他觉得弟弟不机灵,傻儿吧唧的。吃饭的时候,吃着吃着就愣神了,拿着筷子一动不动的坐在凳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你喊他一嗓子他才猛不丁的回过神来。

许小异脸上整天挂着鼻涕,衣服也弄得脏兮兮的,小伙伴们因此经常戏耍他,叫他“脏孩”。如果不是许大同护着他,他会经常挨其他小朋友欺负。喂猪的时候,经常抓起猪食朝嘴里吃,胡说什么人和猪是近·亲,基因非常接近,人猪可以同食。他有时候会跳进猪圈里揪猪耳朵猪玩,有小伙伴们就叫他许小猪,他不但不反驳还脆声的答应着。弟弟的傻气让许大同都替他脸红,毕竟他俩是双胞胎兄弟,羞辱弟弟也相当于羞辱他许大同。

是村里在外地上大学的大学生放假回来,发现了弟弟的天赋,从那以后,人们便把他捧上了天,说他是极其罕见的“神童”。村里人才知道这个看起来呆头呆脑、鼻涕邋遢的小洋孩,嘴里整天嘟嘟哝哝的并不是说胡话,而是一般人听不懂的“学问”、“文化”。当时,许大同懵懵懂懂的,弄不清“神童”是什么,但是,看到所有人都对弟弟敬若神明,又不由得羡慕弟弟,为弟弟感到自豪。

随着学习的深入、知识结构的丰富,许大同更加感受到弟弟的知识的渊博。回想起弟弟小时候说过的许多话,有些正是自己眼下学起来感到吃力的知识。他觉得弟弟好像一部百科全书,脑子里装着知识宝藏。遗憾的是,弟弟已经去了高等学府,如果能像小时候那样整天与弟弟在一起了,他学习过程的疑惑,也行会从弟弟那里得到答案。

因为弟弟的早慧,许大同跟着弟弟一起不到入学的年龄就入学了。也是同样的原因,让他和弟弟早早的分开了,他们在一起上了不到一年小学,弟弟便一骑绝尘,远走高飞,而他却跟不上老师的课程,并一度成为小同学取笑的对象。

作为双胞胎哥哥,许大同与神童弟弟相比,在知识水平上确实不是一个量级的。不过,其他方面他并不比弟弟差,他的情商就比弟弟高,别人的一个眼神他就能领会什么意思,而弟弟就做不到。同样一句话,他能理解话外之音,而弟弟往往只能理解话语的本意。所以,弟弟虽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知识丰富的让人咂舌,却总给人木讷、刻板的感觉。

许大同听父亲说“一等人要眼教、二等人用嘴教、三等人用棍棒教”。他属于用眼教的人,而弟弟只能算用嘴教的人。

与许小异的通天晓地相比,许大同只能算是平凡人,没有一点弟弟的天份。他按部就班的上完小学、初中、高中,成绩一直不好不坏,算是中游偏上的水平。

作为天才的双胞胎哥哥,许大同是老师、同学注目的焦点。走在路上,冷不丁的就有人指着他说“他就是那个天才少年的双胞胎哥哥”。

然而,高考的时候,许大同竟然因为身体原因意外落榜了。

落榜对别人来说是一件正常事,在许大同身上就显得不正常了,都说“不可能!”、“怎么会呢?”一胞双胎生出来,长得不一样,智力也天上地下,悬殊怎么会这么大呢?他们到底是不是双胞胎啊?假的吧!

对儿子的落榜,老许并未多问,当许大同告诉他分数时,他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老师说你平时成绩还行啊,怎么考得这么低?”

“考试的时候突然肚子疼、拉肚子!两科的卷子没做完。”听儿子这么说,老许没再多说。

老许心里对许大同的落榜是矛盾的,他非常希望儿子考上大学,离开这穷山沟,又希望自己跟前儿孙绕膝,他担心老了以后,像村子里的留守老人那样孤苦伶仃。

许小异虽然也是自己的儿子,因为长相的原因,不是亲生儿子的心理阴影一直挥之不去,却又没有理由否定。他曾经私下里找证据,却没有结果。如果不是双胞胎而是单独出生,那样的儿子他一定不会承认的,可是两个同时生下来,自己就说不出什么了。但是,无论如何,他心里的太平是倾斜的,始终觉得许大同才是自己的亲骨肉。

许小异给他两口子带来莫大的荣耀,面对人们的恭喜,他却高兴不起来,反而坚定了许小异不是自己血脉的成见。许小异无师自通,生来就会,这分明就是根子上带来的,他老许家祖辈的庄户人家,他和妻子都是斗大的字不认识一升的文盲,怎么会生出来这样才高八斗的经世奇才?再加上外人的风言风语,都成了他的心结。

老许觉得许小异是那种薄情寡义的孩子,好像对这个家没什么亲情,去首都上大学少年班的时候,他还不到十岁,是他母亲陪着去照顾的。后来只身远渡重洋去国外读博,一个十多岁的小孩,按说应该舍不得爹娘,他倒好,临走的时候一个眼泪渣没掉!小狗小猫还知道对养育它的人摇尾巴呢!想起这些,老许心里就不得劲,对许小异也就少了一份父子亲情,去首都也好、去国外也好,去就去吧,反正还有个儿子留在身边呢。

老许妻子就是另一番情形,许小异走后,她经常流着泪念叨,一天中午,正吃着饭,她忽然想起许小异来了,放下筷子说道:“不知道儿子在外国这个点吃饭了没有?他那么小,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啊?半年没来电话了!”说着说着,眼泪就止不住了。

老许白了妻子一眼,“吃你的饭吧,外国这个时间是半夜,他早睡觉了。”

“你一点都不关心小异,我早看出来了,你就没把他当自己的儿子!”

妻子经常这样刺巴老许,这次,老许有点不耐烦了,赌气说那是不是我儿子还两说呢?

老许妻子甩把泪鼻涕,怼了回去:“怎么不是你儿子?我亲眼看着我把他俩一块生出来的,我眼睛又不瞎!你敢说不是你儿子?我知道你嫌弃他长得像外国人,一窝小狗还有黑的白的花的呢?”

老许气呼呼的站起来,向门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道:“你生的就一准是我的?鬼知道你和谁的?我早做了亲子鉴定了,给你留个面子没揭你老底就是,还真拿我当傻瓜了!”

妻子愣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像有了底气,毫不示弱的嚷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自己怎么样自己清楚,你拿亲子鉴定我看看,你敢说不是你的?你说是谁的?你个没良心的!”

其实,老许并未做亲子鉴定,他只是想借此唬一下妻子,没想到妻子反应这么激烈,他只好像以往吵架那样退让一步,向妻子服软。孩子离家好几年了,自己何尝不是时时牵挂着,只是隐忍不说而已。

二、

落榜后,许大同把自己关在屋里窝了好几天,他不愿意见外人,烦恶别人貌似关心的说三道四。

看着儿子闷闷不乐的样子,老许说:“别整天想着高考的事了,咱尽力了就行,我知道你心里懊恼。老话说,心里不好受的时候别闲着,闲着容易发霉,走,跟我到地里转转去!”

老许说着,拿起一顶席帽子和一把镢头递给许大同,自己背起一个背筐,抄起一把铁锨在头里走了。爷俩沿着曲里拐弯、崎岖不平的田间路走着,田间路的碎石硌得许大同脚底生疼,他不得不翘着脚、拣平坦点的路落脚。

荆山沟的广阔田野里,老许在岭坡上一块种着花生的地边站住,“这块地有七分多,种上花生后就下了一场小雨,你看看,苗都没出齐,照这天气,秋天肯定啥也收不成!”

“县城那边下了好几场雨了,咱这没下吗?”许大同想起考试的时候还被淋湿了。

“咱这穷地方老天爷不待见,周边一二十里开外下雨,咱这滴答几点就完事了。多少次了,镇上下大雨,咱这就刮一阵风。靠天吃饭的地方,偏偏十年九旱,真没天理啊!村里也没出过十恶不赦的坏人啊!”

许大同茫然的看着周边田野里,散布着一块块巴掌大的地块,地瓜苗、玉米苗、花生苗,都只有几指高,一点也不旺象,他想起从县城回来的路上,路边的庄稼都长过膝盖了。

“爹,咱这的地太孬了,想浇地沟里也没水!我同学家的村里都不缺水,你看咱荆山沟,干巴巴的!”

老许看着蔫儿吧唧花生苗摇头叹气,“沟里没水,地里土厚一点也行啊,你看这地薄、哪能存住水,缺水、苗长不齐。”

老许脚踏铁锨在地里挖了一锨,把土摊在地里,“你看看土里净是碎石子,年年翻地年年拣,总也拣不干净。”他指着地边四周的碎石堆,“这些石子都是从地里拣出来的!农民指望着田地吃饭,这样的薄地能吃饱饭吗?”

许大同长这么大,并未关心过田地是不是肥沃,他从小就知道家里穷,却不知道穷的根源是田地瘠薄。他从父亲手里接过铁锨,使劲往地里铲,铁锨扎到土里的碎石上,他晃动着铁锨才勉强扎下去一点。

老许说:“往下就扎不动了,咱这地就这么薄,一锨深的土,下边就是薄石板子,耕地的时候稍微往深处下犁,耕出来就是碎石板子。”

许大同尝试着挖得深一点,土下面果然是鳞片一样的石头层,他喘着粗气说:“地真孬!”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咱这里缺水少土,拿什么养人?只好年年受穷!”老许带着怨气唠叨。

白花花的太阳晒得田野干热,许大同戴着席帽子也感到脸上热辣辣的。老许狠劲的拿锨铲着地边的蒺藜、粘羌子,许大同拿镢头帮忙。地里的庄稼长得无精打采,这些没用的东西却长得旺盛。

“这些粘羌子、蒺藜怎么旱不死呢?”许大同非常讨厌这些到处都是的植物,小时候穿着磨破底的鞋子,没少被蒺藜扎破脚。粘羌子也很烦人,粘在衣服上摆弄不掉。

“谁知道呢,庄稼长不好,这些乱棵子植物却疯长,它们太耐活了,刨断了它的根,过段时间还能发出来,年年刨它们也刨不干净,太烦人了!”

老许费了半天劲把乱石堆里的一簇枣圪针齐根铲断,嘴里嘟囔着,“这玩意点用没有!刺刺棱棱的,烧火还不如一把草耐烧!”

爷俩边走边说着土地、雨水类的话题,从村南到村东再到村北,许大同跟着父亲把自家的几块地都认了一遍,虽然假期的时候他多次帮父亲下地干活,让他说哪块地是他家的他真说不上来。

他们每到一块地,都要刨一阵地边的粘羌子、蒺藜秧,每块地里的庄稼都长得稀稀拉拉,让许大同看不到收成的希望,更别提粮食“丰收”了。

许大同觉得父亲带他出来并不是专门来铲除地边的粘羌子、蒺藜秧,难道是让他认认自家的地,以后让他来打理这些贫瘠的土地吗?虽然没考上大学,他也没打算像他们那样一辈子在这穷山沟里刨食过活。

太阳越升越高、越来越热,许大同只感到空气烤得脸热,却没有多少汗流出来。老许从背筐里拿出一个大太空杯,许大同早就口渴了,接过杯子咕嘟咕嘟喝了一小半。这是他上中学后,头一次用父亲的杯子喝水。

老许爷俩来的荆山脚下,眼前这片长着几棵松树、有几个坟头的地方是他们家的林地,每年清明许大同都跟父亲来上坟。整个山岭上,除了各家的林地有几棵松树,就再也找不到像样的树木了。

许大同看着父亲在几个坟头之间绕了一圈,看着父亲在他父母的坟前站下,嘴巴无声的动着。许大同知道,这里埋着他父亲上三辈的先人。没有特殊情况的话,父母百年之后也会在这里安息。

“已经到这里了,咱爷俩干脆上山顶看看吧,我印象中你没爬上过山顶。”老许走到林地外边,指着北荆山的山顶问许大同:“你自己爬上去过吗?”

许大同还是在刚懂事的时候和村里的小伙伴们到过半山腰,摘枣圪针结的酸枣子吃。山上没什么好玩的,他没想过往山顶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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