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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琅:……

三人一路走,一路停,闻景礼与沈云鹤对嘈杂之地并不感兴趣,此番出来也只是陪薛琅罢了。

忽而人声渐渐消散了许多,脚下的路也高了些,耳边听到有些微的水流声,应当是上了桥。

薛琅趴在桥头,狐毛大氅的柔软领毛几乎将他的脸都埋在了里面,那绸缎一尺可达千金,清冷月色斜照下来,大氅上细密的刺绣纹路清晰可见,他的青丝映地泛起银光,好似冬日落雪。

如此俊朗隽逸的少年,桥上过路之人纷纷为之侧目,看着这个画中走出来的贵公子。

天上燃着万千明灯,河中倒映着晃动的灯光,串成一线如滚滚流动的星河,美不胜收。

“他们都在放河灯许愿,兰玉要不要去。”

薛琅偏过头,果然瞧见几盏灯晃晃悠悠地往前飘去。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去。”

“为何。”

“待明日这些灯被河水冲翻,也就变成一团无用的亵物了。”

在外头逛了整整两个时辰,他们这才回了府上,因太多女子向他们表达“热情”,薛琅最终还是挑了个面具戴上,省掉不少麻烦。

次日薛琅醒来,便发现府上有些不对劲,以往在暗处的影卫似乎少了不少。

看来这几日的岐舌难逃动荡。

薛琅早早做足准备,免得到时封了城门,碍着他去大楚的路。

新年的傍晚,街上几乎没有一个人,只有昨日残留的爆竹声和纸包签子等杂物。

“他选在今日动手,岐舌那位女君紧闭皇城大门,他一时攻不进去,两相僵持,我们可趁乱离开。”

薛琅留了信,他相信闻景礼大事定成,也知道一旦他做了摄政王,自己恐怕会被看的更紧。他此番前去大楚,一为解毒,二是弄清楚自己原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等他办完事,自然会回来闻景礼身边。

一驾马车从长街上来到城门口,城门已经被闻景礼换成了自己的人,薛琅将早就备好的令牌拿出来,“宫中僵持不下,国师命我带着信物去寻十里外的援军。”

那人仔细检查了令牌,让出一条路。

只是城门刚开,街上便传来疾驰的马蹄声,探子递来消息,下马对守城将士道,“国师大人受了伤,让我前来通传,不要放任何人出城门。”

“受伤?”薛琅猛地掀开帘子,“他受了什么伤。”

闻景礼用人不分男女,他知道男人天生力气大,于是飞马报信的皆为男子,而守城的将士都是自小习武的女子。

“你是什么人。”

“我是闻景礼的幕僚,你先告诉我他受了什么伤,伤的重不重。”

这人瞧上去十分焦急,他与守城将士对视一眼,确认了薛琅的身份,便道,“国师大人腰间被长刀所伤,现下生死不明。如今正是关键时刻,此事不要告诉其余人,免得乱了军心。”

薛琅呆了呆,片刻后他抓住沈云鹤的手,“你在此处等我,我回去看看。”

在薛琅要松手时,沈云鹤猛地拽紧他,“你可想清楚了,若是回去,或许就出不来了。”

“他如今生死不明,我不放心,必须回去看一眼,只要确认他没危险,我立刻便赶过来。”

“兰玉,”沈云鹤抬起头,字字几乎泣血,“他同你并非是夫妻,你如今身在岐舌,就是中了他的奸计,他瞒了你许多的事,待你并不真心。”

薛琅沉默片刻,猝然出声,“他待我是否真心,我感觉得出来。”

话落,沈云鹤渐渐失了力气,他轻轻笑了声,“若是以前的薛琅,是断不会管他人闲事的。”

“我只看当下。”

他用力握了握沈云鹤的手,言语中的慎重恍若立誓,“等我回来。”

他说的那样真诚笃定,沈云鹤当真信了。

所有人自出生起便是一张白纸,任由其余人在上面提笔涂抹,谁都想做个好人,一出生便锦衣玉食,无所不有的富家子弟随手做几件好事,那不叫善良,能在绝望中挣扎出来,仍保持一颗赤诚之心,那才叫善良。

薛琅不善良。

倘若他从小便生在富庶人家中,或许不会养成先前那般性格。

他自己也不善良。

若他经历过薛琅所经历的,未必还能成为世人所称颂的君子。

在松开薛琅的手时,沈云鹤一字一顿道,“早些回来,我等你。”

薛琅转身自马车跃下,不熟练地拉着那匹快马的缰绳,翻身上去,骑着马往宫中而去。

宫门前到处是尸体,朱红沉重的大门上还有被柱子撞过的痕迹。沈云鹤受伤后,就被安排在近处的屋子里,有医师寸步不离地照料。

只是他刚到门外,就被人用兵器拦了下来。

“我是闻景礼的主君。”

“什么主君,我们不知道,说不定你是容乔那边的探子。”

“你见过谁家探子走正门啊?”

“吵什么。”温流月抱着盆子,走过来时看到薛琅,脸上露出明显惊愕的神色,“你,你怎么回来了?”

薛琅没注意她说的话,看着她盆子里还没来得及倒的血水,面色白了白,“闻景礼呢?他怎么样了。”

温流月犹豫半晌,“放他进来吧。”

薛琅跟在她身后,面色紧张不似作假。

“容乔闭门不出,我们也没办法,国师便有些心急,没想到造死士暗算,受了重伤,不过好在已经控制住了,休养一段时日便能好,他昏迷时一直念着你的名字,你……”她顿了顿,“你去看看他吧。”

说话间,二人来到简陋的屋子前,薛琅上前推开房门,屋内的血腥气和药草味扑面而来,厚厚的床帐被钩子分挂在两侧。

未免寒风吹进来,他连忙反身关上了门。

温流月在门口站了会儿,转过身时似乎看到屋檐上有什么一闪而过,她神色一凛,往那边走了两步,一只猫快速从屋脊上蹿了过去。

她吩咐下去,周遭戒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歇下去的房梁处,有人正躺下平贴在砖瓦上,半晌才慢慢翻身爬起来,露出一双警惕如狼的双眼。

他额头上束着红色带子,双手牢牢扒住屋脊,轻轻一翻,便如猫儿一般换了个位置,悄无声息,身上衣衫沾了沙土,像是从极远之地跋涉而来,一动便簌簌落下黄沙。

他这一路能来到岐舌,当真是不容易。

闻景晔失了薛琅,行事便愈发没有顾忌,几乎将整个谢家赶尽杀绝。谢承弼原本将薛琅还给闻景晔,便是立了决心要永世守卫在边境,只是没料到薛琅回了他心心念念的京城,最后竟也被折磨地苦不堪言。

知晓谢承誉给薛琅下毒时,他头一次将这个自小宠大的弟弟打了一顿。

此毒可解,谢承誉没说实话,他本就不想让薛琅活着,这个以色侍人的奸佞,不知如何勾的兄长倾慕,活着也是个祸害。

他这弟弟犟得很,不论如何都不肯解毒,但他说了薛琅在岐舌,谢承弼只能先将薛琅给带回去。

只是他来的不巧,刚好撞上岐舌宫乱,方才瞧见一人很像薛琅,他便跟了过来,眼瞧着对方进了那间屋子。

他只当薛琅如今应当是十分憎恶他的,但不论如何,那毒在他体内就是个祸害,他必须亲眼见着薛琅把毒解了才安心,到时是杀是刮都随他心意。

至于谢承誉,他有的是法子让这兔崽子松嘴。

伤重之人见不得风,屋内门窗紧闭,光线便显得有些昏暗,他走到床边,瞧见闻景礼赤裸着上身,腰间被绷带一圈圈缠住,血色自其中渗透出来,手臂脖子上隐约有紫色诡异纹路,像是游走在血脉中,突显于皮肉上。看上去触目惊心。

闻景礼面色苍白如纸,一双唇却十分艳红,仿佛被鲜血浸泡过一般,看的薛琅心底发颤。

他小声叫,“闻景礼?”

床上的人眉心皱了皱,似乎陷在一个非常可怕的梦中。

“闻景礼,”薛琅按着他的肩膀摇晃,“闻景礼,醒醒。”

闻景礼猛地睁开眼,薛琅离得近,被他眼底的猩红血色骇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你的眼睛,”薛琅被他中邪的样子吓到,“你怎么了?”

闻景礼坐了起来,腰背挺得笔直,他兀自沉默地坐了半晌,慢慢抬起头来看向薛琅。

被那凌厉诡谲视线盯住的瞬间,薛琅竟有种想逃的冲动。

“兰,玉。”

他口中含糊不清又咬牙切齿地吐露了两个字。

他这副模样很不对劲,薛琅不敢耽搁,想出去找医师来,只是刚转过身,便被人从后面牢掐住了脖子。

冰冷的呼吸自耳边传来,如同蛇信一般舔舐过去,带着浓郁的血腥气。

“你要走。”

“你要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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